天山歌声(中国画) 叶浅予

　　新疆是天下闻名的“歌舞之乡”。在这里，雪山大漠似立体的图画，长河漠风如流动的音乐，各族人民都是热情奔放的歌舞者。在这里，人们习惯了用歌舞交往交流，也习惯了用歌舞讲自己的故事，交天下朋友。到了新疆，不仅能时时欣赏到魅力四射的歌舞，而且能处处感受到飘逸奔放的韵味。婉转悠扬的歌声在雪山顶上反射出霓虹般闪烁的光芒，热情欢快的舞蹈随漠风带来富有节奏的律动，撞击着每一位客人的心弦，令他们忘情地陶醉于歌舞讲述的生动故事之中。

　　一

　　生活在新疆的各民族都有用歌舞说话的天分。呀呀学语，就有着抑扬顿挫的韵律;蹒跚学步，就能摇晃出轻重缓急的节奏，一双双纯真明亮的眼睛里闪动着眉目传情、顾盼生辉的动人。骨子里自带的潜质、自娱自乐的习性，使各民族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融汇交流、友爱互助，创作出绚丽多彩、热情奔放、节奏明快、韵律优美的歌舞。

　　多姿多彩的民族歌舞与辽阔苍凉、景观奇特、美食诱人、瓜果飘香的独特风情，一同构成了新疆最动人魂魄的魅力。

　　维吾尔族以能歌善舞闻名，赛乃姆舞、萨玛舞、刀郎舞是其主要代表。舞者表情活泼动人，身形变化丰富，步伐轻快灵巧，展示了维吾尔族开朗大方、乐观向上的品性。

　　十二木卡姆是维吾尔族歌舞的精粹和集大成者。它集歌、舞、诗、乐、奏、唱于一体，具有音乐、舞蹈及文学艺术等多重特点，表现出维吾尔族人民特有的生活方式、精神特质。而取自十二木卡姆中的麦西莱甫，则是最普及、最大众化的民间歌舞，是维吾尔族最广泛的民间娱乐形式。麦西莱甫，汉语是集会、聚会之意，也有家庭舞会之意。它包含了舞蹈、歌唱、吟诵、游戏等娱乐活动，通过传唱历史、歌唱生活来传承文化、抒发情感、寓教于乐。对维吾尔族来说，萨塔尔、艾捷克、都塔尔、热瓦甫以及巴拉曼、手鼓等常用的乐器，像挂毯一样，常年挂在伸手可取的地方，随时用来为歌舞伴奏。

　　我曾经多次到维吾尔族朋友家做客，无论是家庭团聚、朋友聚会，还是结婚之喜、节日庆典，都少不了一场麦西莱甫的欢庆。不管是在庭院野外还是在礼堂广场，也不管是三五家人还是成百上千人，都能展开一场生动活泼、热烈喜庆的麦西莱甫。因为在维吾尔族同胞心里，只有麦西莱甫才足以表达喜悦兴奋之情，才足以体现热情好客之心。乐曲一响，弹曲者，陶醉忘我;歌唱者，声情并茂;舞蹈者，灵动奔放。尽管我根本不善跳舞，但每次都被热情相邀着手舞足蹈。有时候我也因一时的陌生而腼腆羞涩，但总是被真诚的欢乐感染得如同回到家里一样，不再拘泥。

　　二

　　如果说维吾尔族把歌舞融入了生活，那么马背上的民族——哈萨克族则把歌舞视为生命的韵律。我也不止一次地体会了“骏马和歌舞是哈萨克的翅膀”这句谚语的真实不虚。

　　一年夏末，我们在野外勘察地形途中，被一条不大的河流拦住了去路，便向牧民借马渡河。一位拄着木棍、步履蹒跚的哈萨克族老妈妈，指着一匹备好鞍的马，示意我们尽可去骑。那是一匹黑里透红、毛色闪着光亮、身材修长健壮的骏马。它正在半寐的休息之中，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打量着我们。不过，当我跨上马背，才知道它真是一匹倔强的马。就在我们想尽一切办法，都不能让它踏进河水半步时，一直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的老妈妈，慢悠悠地走过来，丢掉手里的木棍，示意我们下马。我们都不明白老人想干什么，却见老妈妈一脸的慈祥，示意我们扶她上马。而奇迹也随之出现了，刚才还对我们几个壮汉桀骜不驯的马，这时候沉腰蹬腿，昂头挺颈，英气十足。只见老人整了整自己稍显臃肿的衣裙，用手抚摸了几下马的脖子，两个膝盖在马肚子两侧有节奏地拍打了几下，那马便毫不犹豫地下了水。之后，老人静静地看着那马依次将我们渡过河。整个过程，老人没说一句话。

　　更出乎意料的是，傍晚，老人竟然带着家人，还有附近毡房里的牧民，一同前来看望我们了。他们为素昧平生的我们准备了奶茶、馕、奶疙瘩、羊肉等丰盛的晚餐和热情欢快的歌舞。大家围坐在一起，有唱有跳，就连刚刚学会走路的幼儿，也旋转成一朵盛开的花儿;而帮我们驯服骏马的老妈妈和几位走路有点摇晃的老人，也在音乐中跳出舒展流畅的舞姿。动情的歌声，欢快的舞蹈，此刻的我们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故交。

　　“可爱的一朵玫瑰花赛帝玛丽亚/可爱的一朵玫瑰花赛帝玛丽亚/那天我在山上打猎骑着马/正当你在山下歌唱婉转入云霞/歌声使我迷了路/我从山坡滚下来……”一曲哈萨克族民歌《可爱的一朵玫瑰花》(又名《都达尔与玛丽亚》)优美深情，传唱大江南北，哈萨克族就这样把歌舞带到了骏马能奔驰到的地方。高山、草原，长河之滨、湖泊周边，都是哈萨克族歌唱舞蹈的舞台。弹起冬不拉，他们开口便唱，更擅长即兴的自编自弹自唱。他们传唱历史、赞美英雄、歌唱生活、颂扬爱情友情亲情。兴之所至，起身便舞，只要简单的“动肩”“马步”等肢体动作，就能跳成协调、刚健、欢快的舞蹈，展现出马背民族豪爽、真挚的性格。

　　哈萨克族有众多天才“阿肯”(民间歌手)，他们既有歌唱的天赋，又有诗词的功底，还有出口成章的禀赋。他们能触景生情，遇山唱山，逢水歌水。哈萨克族的节日欢庆、婚丧嫁娶、宗教典礼、团圆聚会，都可举行隆重的阿肯弹唱，通过歌唱、舞蹈、吟诵等形式，或颂扬或喜庆、或哀怨或缠绵、或幽默或诙谐。

　　每年夏天举行的阿肯弹唱会，是哈萨克族最盛大最隆重的歌舞联欢。水草丰茂、牛羊肥壮的草原上，搭起毡房帐篷，牧民们身着盛装从四面八方汇聚在一起。各地的“阿肯”也精心准备，齐聚一堂，通过独唱、对唱、合唱等方式展示他们对传统曲目的理解和传承，显示他们即兴编词赞美草原、歌唱生活、追求美好的才能。阿肯弹唱会既是汇演联欢，切磋交流，也是一场竞赛。最终，弹唱时间最长、口才流利、词曲优美、声音嘹亮、最吸引观众者为优胜者。获胜的“阿肯”不仅名扬草原，而且备受人们尊敬。

　　三

　　在新疆各民族多姿多彩的歌舞中，充满了游牧渔猎生活的影子、宗教礼仪的痕迹、祭祀仪式的神情，以及苍鹰、天鹅、骏马、狮虎等动物的动作姿势。他们用歌舞宣示自己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道德标准，也通过歌舞与其他民族交往交流，在同歌共舞之中加深了解，促进交融。到了新疆，只要能和上乐曲的节拍，踏上舞蹈的节奏，跟上歌唱的曲调，不论你来自何方，都能融入到各个民族之中，能听懂他们的故事，理解他们的情感，成为他们的朋友。

　　汉代的张骞出使西域，为新疆带来了中原文化和生活习俗，也带回去了笛子、大胡、二胡、琵琶等民族乐器。于是新疆歌舞里有了农耕和中原文化的信息，而中原从民间到宫廷的乐舞中也多了新疆的故事，且历朝历代传衍不息，包括绘画、音乐、歌舞，以及宗教信仰、生活习俗等都在相互交融中丰富升华。新疆千佛洞的壁画与内地的壁画如出一辙，而取材于新疆乐舞的胡旋舞，流行长安，风靡宫廷。在极负盛名的唐朝宫廷10部乐舞中，《龟兹乐》《高昌乐》《疏勒乐》等都出自新疆乐舞。当听到新疆歌舞讲着如此遥远而悠久的故事时，不知人们有没有重回汉唐盛世的感觉!

　　时至今日，新疆歌舞仍以独特的魅力讲述着新疆故事，吸引着中外客人。苍茫雄浑的帕米尔高原，嘹亮悠扬的鹰笛声，塔吉克族舞者那雄健洒脱的舞姿、轻盈灵活的步伐、犀利如电的眼光，让人仿佛看到雄鹰搏击长空、天鹅掠过高原的优美姿态;长篇史诗《玛纳斯》以优美的唱腔、丰富的内容、曲折的故事，将我们带进柯尔克孜族波澜壮阔的奋斗历史和英雄传奇之中;绿草如毯的巴音布鲁克草原，热情彪悍的蒙古族舞蹈和婉转悠扬的长调歌曲，与哈达美酒一起，顿时让人不知此身是客;塞外江南的伊犁河畔，融粗犷豪放与柔和优雅为一体的锡伯族贝伦舞，与伊犁河的野生大鲤鱼一起，会让人乐而忘归。这就是新疆，从草原到广场，从庭院到小区，不分男女老幼，不分民族地域，处处以歌舞交流，以歌舞传情，以歌舞解忧，人人都能在歌舞之中搭建友情的桥梁，唱出亲情的美好，舞出家庭的和谐。

　　新疆就是大自然搭就的一个大舞台，它以高原雪山、戈壁大漠、草原长河作背景，每个民族、每个人都是这个舞台的主角，他们倾注了全身心的热情，用曼妙洒脱的舞姿和欢快悠扬的歌声，展现着乐观、豪爽、热情和友好，敞开胸怀等着八方朋友，一起在欢歌起舞中，仔细品味娓娓叙说的新疆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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