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香花僧“和尚戏”看佛教文化的嬗变与内化
来源:中国民族报 安红坤 发布日期:2021-01-12浏览(10)人次 投稿收藏

东山香花僧服饰。

福建漳州东山古来寺香花僧日常仪式。东山县博物馆供图

席狮舞国家级代表性项目传承人释宝华在与徒弟排练。

梅州香花僧打铙钹花。

  产生于明末清初、流行于闽南和广东地区的香花僧“和尚戏”以其独特的信仰仪式和颇具观赏性的表演而远近闻名,并深受当地民众喜爱,成为当地著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而这一民俗信仰的形成与传播过程,又是以佛教为代表的外来文化在广袤的中华大地上嬗变、内化为中华传统文化并进一步传承下来的缩影。

  ■ 香花僧“和尚戏”的历史与传承

  在福建省漳州市东山县的一些寺庙里,僧人们常常举行一种文艺性很强的道场法事或法会,因其将佛教传说故事、佛教音乐、南少林武术套路、道教斋醮仪式和本地戏曲舞蹈表演有机地融为一体进行,民间俗称东山香花僧“和尚戏”。东山香花僧“和尚戏”与佛教正统的法事仪轨大相径庭,掺杂着更多民间信仰和地域文化的元素,于2008年入选漳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事实上,包括东山香花僧“和尚戏”在内的“佛戏”是佛教中国化、世俗化进程中其文化变种的一类。在这一变异过程中,出现了一个具有专属指向性的群体——香花僧,他们创造出了一套具有宗教仪式性质的法事体系。

  香花僧与佛教的历史渊源

  香花僧是近代兴化(今莆田)及闽南一些地区对民间佛教小庙中僧人的称呼。香花僧所属的这一民间信仰教派以佛教为主体,融合儒教的孝仁、道教符术,形成三教合一。 “香花”之称,一说缘起于禅宗“拈花悟旨”的典故;一说为因香花僧在举行仪式时使用一本《香花科仪》而得名;还有一说认为“香花”一词源于佛教进香和献花的功德供养。

  记录香花僧渊源的文献《苦菜寺正源寺志》阐释了香花僧是从南少林禅僧演化而来的。香花僧的创始人道宗法师师承东山古来寺(原苦菜寺)开山始祖明雪熙贤的临济宗法脉,而明雪熙贤一直致力于光扬南少林武僧传统。他的传人陆续住掌东山岛上各个寺院山门,影响遍及漳州南部地区与东山相邻的云霄、诏安、平和、漳浦等地甚至更远的地方。古来寺因明雪熙贤的传法而成为东山地区的南少林开山寺院。道宗法师虽然不是明雪熙贤座下直系弟子,但也是其法统传人,人们在其活动过的地区发现了多处供奉达摩祖师、承继少林法脉、悟道禅宗的遗迹。

  东山香花僧“和尚戏”的传统仪轨

  由香花僧独创的“和尚戏”历经几百年的发展与丰富,到如今已不仅是一套宗教仪轨范式、民间信仰、民俗,在艺术上还成为福建的地方特色戏种。这其中,离不开对传统佛教法事仪轨和信仰内容的继承与改造。香花僧的道场法事包括佛事音乐、舞蹈和南少林的武术表演形式。目前保存有记载法事内容的“香花本”十数册,最有价值的是东山古来寺赞集,也叫“香花僧秘典”。香花僧在东山流传至今,分为三大流派:有九座派(古来寺)、黃碧派(恩波寺)、开元派(宝智寺)。如今,道场法事大部分属于九座派。

  东山香花僧“和尚戏”里所唱诵的香花赞调最初源自佛教仪式中的梵呗。古来寺僧人介绍,东山香花僧“和尚戏”的音乐赞调,是泉州开元寺梵呗融合南音、本地戏曲、本地民歌而创新出来的,独具风格。其分为七十二北赞和三十六南曲,北赞以“禅和板”为主,南曲以“香花板”为主。北赞主要用于功课唱念,多采用闽南语发音,以庄严舒缓、婉转悠扬见长,饶有雍容清雅之风,但曲调较为平稳。赞曲有《炉香赞》《药师赞》《赞佛偈》《戒定真香》《伽蓝赞》等,曲调和缓有规矩,显然正是出自正统佛教寺院的梵呗,只是在使用场合上有所不同,多见于庙宇、祠堂等“做醮”“谢土”“安龙”“供天”等喜事。南曲曲调拍子变化多样,旋律热烈昂扬,跌宕爽快,灿烂活泼,且装饰音和加花音较多。其排场热烈,具有高雅清爽之风。南曲有《水车歌》《三奠酒》《五尊佛》《相思引》《海会音》《大挑》《小挑》等,一般用于“入殓”“超度”“打水湖”“转藏”“打地狱”等白事。

  东山香花僧“和尚戏”当中还进行南少林武术套路和拳术的表演,如打火城等。“打火城”仪式“打”的目的是毁灭,毁灭地狱火城,救度亡魂离苦得乐。仪式前会准备一个纸扎的“城”,仪式结束时,纸城会被负责引渡苦主的僧人破坏,象征地狱之门洞开,囚禁的亡灵得到解脱。打城戏还专门为女性亡人设立“打莲池”分支,其仪式以佛教目犍连尊者通关救母的故事为线索,以戏剧表演的形式展开,是对佛教盂兰盆法会的生动演绎。

  东山香花僧“和尚戏”以宗教仪式的神圣性,辅以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歌舞、武术、杂技、戏曲等表演形式,在后来的发展中又演变为僧人甚或民间“仪式专家”谋生的手段,因此越来越民俗化,恰恰反映了佛教文化嬗变与内化的一个路数。

  ■ 广东梅州(客家)香花仪式的再传承

  东山香花僧“和尚戏”流传甚广,西至广东梅州,形成了梅州客家香花仪式。梅州客家香花仪式与东山香花僧民俗一脉相承,同时却与佛教走得更远。梅州香花仪式除了保留“香花”二字,对东山香花僧“和尚戏”的扬弃远多于传承,甚至更注重道教仪式。梅州香花仪式完成了文化移入、文化融合、文化创新诸阶段的嬗变,彻底“梅州化”。

  梅州香花仪式中的执行者除有香花僧,在民国时期还发展出被称为“斋姐”或“斋嫲”的女性群体。但无论香花僧或斋嫲,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出家人或者说佛教教职人员,而是在佛教地方化的演进中,逐渐成为以做仪式为职业的民间“仪式专家”。在仪式中,香花僧并不全部着僧装,斋嫲的装束与普通客家女子无异,与佛教的服饰制度毫无关系。

  梅州香花僧和斋嫲都有自己的小庙,但香花仪式并不在其中举行,而是受斋主之邀,入户在其家中开展。他们的服饰、日常行事和做丧事时用的道具、唱赞的曲调,都与一般佛教丛林有异。

  梅州香花仪式不同于东山香花僧“和尚戏”的多元功能,它早已专门化、专业化,以民间宗教、民俗信仰的方式得以传承。梅州香花仪式中使用的“金科玉律”——《香花经》,是一本集佛教、道教、儒家和民间信仰内容为一体的大杂烩汇编,但又巧妙地将佛教的经文,道教的口诀、手决和禹步,当地畲族的丧葬习俗融会贯通;仪式的表演过程也围绕地狱、天堂等彼岸世界的传说进行,如其中的“打莲池”环节,就源于佛教目犍连尊者地狱救母的故事,这与东山香花僧“和尚戏”的“打城”部分一脉相承。

  梅州香花仪式在形成过程中融入了大量娱神、娱人的梅州地区民间武术、舞蹈、杂技表演。穿插于仪式中的“打席狮”即源于梅州民间狮舞;“打铙钹花”加入了许多武术和杂技的动作,这与客家人尚武的传统爱好密不可分,成为迎合本地群众喜好的民俗形式。

  2008年,席狮舞入选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梅州香花僧在民间的丧礼道场中引入舞狮配合法器敲击,帮助人们寄托哀思,并祝愿在世之人安康祥和,因而成为丧礼中的重要环节。席狮舞表演以神似取胜。活动进行时,以一张草席扮狮,而且是在舞蹈开始时,由一人即时将草席卷为长筒状,并在上端反复绕成“∞”形作为狮头,下部作为狮被,随即将“狮子”披在身上,作为席狮的扮演者起舞;另一人则一手拿长命草作“青”,一手持扇伴舞。整个表演包括“出狮”“引狮”“舞狮”“种青”“偷青”“藏青”“抢青”“逗狮”“入狮”等环节,前后约需20分钟。

  2008年被认定为席狮舞项目省级代表性传承人的释宝华(俗名池宏庆),2018年又成为国家级代表性项目传承人。释宝华是梅州客家香花佛教横山堂派“宗”字辈中颇有成就的香花僧,现为梅州市梅江区碧峰寺住持。他曾带领徒弟受邀赴美国的大学作席狮舞和打莲池等专项技艺表演,并把《席狮舞》搬上了舞台银幕。

  2009年,打铙钹花被列入广东省第三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打铙钹花是梅州“香花佛事”中的主要项目,由梅州香花僧人编演,经长期以来的不断完善和创新,形成独具一格的表演风格。打铙钹花的道具是铜制大钹,重约1公斤,直径约有40厘米。表演时,通常由一个僧人持钹上场表演,四五个僧人在旁边鼓乐伴奏。表演者利用手中的铜钹左右开弓、上下翻飞,达到动与静的完美结合,变幻多端的表演技艺既奇异又惊险,同时也不乏令人发笑的诙谐风趣之举。鼓乐手根据表演者的动作敲打锣鼓,鼓点时而激昂如暴风骤雨般热烈,时而平缓如风平浪静的湖面。舞蹈动作共有108个,主要有单转钹、双转钹、高空抛钹、黄龙缠身、猛虎跳墙、秕谷逗鸡、乌鸦卸翼、鹤立鸡群、赖地割草、枫树脱叶等数十种高难度技巧动作,表演时间共约40分钟。

  梅州香花仪式已然彻底民间信仰化、民俗化,它的存在与活跃有意无意地传承了古代宗教文化和民族文化的部分内容。这种变异后的再传承很好地阐释了佛教民族化、本土化的脉络。

  (作者单位:福建省漳州市文物保护中心)

  (本文图片除署名外由安红坤提供)

《中国民族报》(2021年1月12日 0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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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石建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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