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的死令苏和茶饭不思，心痛至极。一天，他在梦里梦见白马对他说，如果把它的筋骨做成一把琴，它就可以永远陪在主人的身边了。苏和醒来后，按照梦中马儿的话，用它的骨头、筋、尾做成了一把琴。从此以后，草原上便飘扬起动人的马头琴声。

　　——选自周燊的小说《无边之旅》

　　在最近几年成长起来的青年小说作家中，有不少人都和周燊一样受过创意写作的训练，但很少有人像她这样保持着强烈的“创意”思维。她笔下的故事、人物、时空仿佛是一堆乐高积木或者异形魔方，被随意拣选着旋转拼接，形成各种跳出定势和常理的组合，给人一种陌生化的新奇感。阅读她最新的小说集《艾琳的洗澡大业》，这种新奇之感同样扑面而来。

　　小说集《艾琳的洗澡大业》收入周燊近20篇小说，有对历史掌故的提取和转化，对当下现实的把握和深描；有对乡土的遥望，对城市的近观；还有对老年人的关怀，对同代人的摄取。在努力“编造生活”的同时，她也尝试写出人世恒常的一面，小说题材也开阔了很多。

　　与小说集同名的《艾琳的洗澡大业》讲述从美国回来的女孩艾琳，希望去渤海洗个海水浴，“看看这最后汇入太平洋的海水会对我身上的大西洋做什么”。这是个脑洞大开的理由，似乎缺乏一点现实的说服力。不过周燊的目的不是展示一个怪异的理由，而是为了与读者分享故事和情感。小说以艾琳对两种海水的计较，反映她在经历巨大环境转变后心理的迷惘，将少女的懵懂、执拗、善良等形神毕肖地加以呈现，打动人心。

　　《无边之旅》是整部小说集中篇幅较长的一篇，其中元素众多：挪威奥斯陆风光、《贝奥武夫》的故事、马头琴的传说、良渚玉钺神徽、银发经济、空巢老人等，这些都被妥贴地编织进老马寻找陪伴和安慰的人生旅行中。它们的织入不但让一个现实关怀很强的故事变得悠远，还赋予老年人题材一抹晶莹的童话色泽。小说中有两处写得暖意融融：一处是老唐带老马穿过天窗抵达房子的顶端，老马第一次以俯瞰的方式观察自己生活多年的城市，“一切都充满了活力和温馨”。还有一处是结尾，新冠肺炎疫情袭来，访客昌先生无奈滞留在老马的城市，与老唐、老马和老马罹患癌症的弟弟在老房子里结伴生活。4位老人彼此帮扶，认真经营这段集体生活，而老马也在彼此的分享和承担中懂得了理想的生活未必在别处，关键在于如何自处，又如何与他人、与世界相处。《无边之旅》的主题是严肃的，甚至带有一点悲伤，但周燊通过各种传说、故事把老人凋残的晚景推远，以诗性且不乏童真的笔触，让人体察到其内心的仁厚。

　　周燊的这种举重若轻，也见于小说集其他作品。比如《与君同游》，写年轻人在城市中的居大不易，而承担这一主题的情节则有点发噱——一只本该成为盘中餐的螃蟹溜出房门，“我”一路追踪，路遇中秋夜采访关于“孤单”体验的做自媒体的女孩儿，两人开始一路同游……这是一篇在艺术上相当圆熟的小说，开口极小而开掘甚深，略显荒诞的叙事维系着一段偶然、脆弱又带来安慰和陪伴的旅行，把寄居城市年轻人的心思拿捏得恰到好处。又如《一个被收留的夜晚》，周燊没有把重心放在主人公曹锐平起伏跌宕的人生，而是放在他对“夜晚”的复杂感知上——在他的意念中，“夜晚”甚至可以人格化地出场，与他对饮；而在他误会了妻子并和妻子离婚后，“夜晚”更是侵占了他的床和房屋，他只好到树上睡觉。

　　同样的小说，还有《在人民广场站踟蹰》《韭菜湖》等多篇，具有一种很强的“唤醒”感。虽然人们不会真的在月下追逐一只螃蟹，不会与“夜晚”把酒言欢，但人会孤独、会疼痛，会被爱的亏欠或渴望灼伤。正是这份对人心常情的爱意和哀矜，如丝线般牵住周燊清逸的运思。她把人物、故事撒出去，它们飞得虽高，却也收得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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