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娜仁高娃。本人供图
游客在内蒙古鄂尔多斯市达拉特旗境内的库布其沙漠中体验骑骆驼。 新华社记者 彭源摄
娜仁高娃的中短篇小说集《驮着魂灵的马》收录了她近年的15篇作品。在这些小说中,娜仁高娃以冷静克制而又难掩深情的文字,写下自己对沙窝地万物何以生生不息的理解,抒发对生命坚韧的感叹,表达对新时代以来生态文明建设的赞美。她所描画的那些在沙漠中开出的素朴花朵,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力量和美感。
近日,从这部《驮着魂灵的马》出发,笔者与娜仁高娃进行对谈。
“我所赞美的是生命之坚韧”
问:您的很多小说中都能看到“沙漠”和“沙窝地”,您也曾在创作谈中提到,沙窝地是您创作的起点和基本意象,是您小说世界最重要的背景,甚至是您文学世界的地标。请问为什么是沙窝地呢?
答: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落叶归根”,这里的“根”就是故土,是出生地,也是生命最后的归宿地。在文学创作中,关于故乡的描述很多,有地域概念上的故乡,也有精神上的故乡,后者是一个写作者灵魂的安放地。
我的出生地位于黄河“几”字弯腹地,在我国第七大沙漠库布其沙漠向南不足25公里的辽阔原野中,当地人称之为“沙窝地”。对于我来说,我的故乡——鄂尔多斯高原深处的沙窝地,是我最熟悉的一片角隅,也是我的心灵不断汲取养分的地方。这里向北有巍巍阴山、九曲黄河、茫茫大漠,向南有鄂尔多斯高原的丘陵地带。往前追溯三四十年,这里一度人烟稀少、土地荒芜,人们的生活也十分贫苦。新时代以来,生态惠民、生态利民、生态为民和绿色发展理念深入人心,这里的沙地生态环境得到明显改善,实现了从大漠到绿洲的蝶变。
作为土生土长的库布其人,我对家乡日新月异的变化深有体会,这种变化鼓舞着我、激荡着我,也推动我抒写家乡人们奋斗的时代故事。
问:您的写作生涯是如何开启的呢?您又是如何让沙窝地“生长”出那么多作品,进而建构自己以沙漠为中心的文学世界?
答:在我眼里,写作具有“个体劳动”的特征,文学的创作过程是不受任何外界干扰的自由体验。这也是我喜欢写作的原因。不过,我的写作生涯开始得比较晚,大概在我30岁时。在那之前,我想当一名画家,但后来我发现,相比绘画,写作更适合我,更容易表达我的想法。于是,我开始模仿写作,写沙窝地的故事。因为熟悉,所以写起来比较顺手。我写家乡的大漠风貌、风土人情,写生活在沙漠当中可爱的人们。
说到沙漠,或许很多人都会觉得那里寸草不生、荒无人烟,是生命的禁区。其实,在沙漠的深处和边缘地带,都有非常美丽的景色。那里沙水相融,草木繁茂,鸟禽栖居,身临其境,你会感受到大自然的雄浑与宁静。
其实,我笔下的故事并不仅仅代表沙窝地,因为我没有限制自己的写作。我在写沙窝地的一棵树落叶时,会想到地球上其他地方的树叶也在落。我在《醉驼》里写了伟岸的英嘎疯傻3年,但家人始终对他不离不弃。最终英嘎在与醉驼的对峙中,用吟诵《江格尔》的方式降伏了可能伤人的醉驼,自己也找回了清醒。小说最后,爷爷回答英嘎为什么能恢复时,他说答案是到野地里走走。我想说的是,沙窝地里的一切生命都在坚韧地活着,这本身就影响和启示着人的生存。我的写作灵感来自于沙窝地,更来自于大自然,我所赞美的是生命之坚韧。
“一个写作者要真诚地讲述人民的故事”
问:从您的短篇小说集《七角羊》到这本《驮着魂灵的马》,您的确一直在向读者呈现人类的坚韧不屈、人性真善美的光辉,在这个意义上,您是在镂刻“沙漠之花”。“沙漠之花”表征一种向上的勇气和坚韧的生命力量,以及以这种勇气和力量开创的火热生活。您怎么理解这种勇气和力量的来源?
答:上世纪40年代,我的太祖母从黄河南沿的草地迁居到库布其沙漠腹地。后来,她又向南迁徙至如今的沙窝地。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太祖母经常跟我讲起沙漠中的故事,虽然老人家偶尔也会讲沙尘暴的可怖,但更多时候她会带着一种怀念的口吻,讲起浩瀚沙海的宁静与雄浑。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真正理解了至今仍留在沙窝地的人们,理解了他们对沙窝地的坚守,理解了他们身上为何发生那些故事。
在短篇小说《醉阳》中,我讲述了沙窝地中一对老夫妇看似单调却处处充满温情的日常生活故事。辽阔的野地养育了他们不慌不忙的温厚性格,也养育了他们相信万物既贫瘠也丰腴、看清生活既真实也虚幻的坦荡。如果按您的“沙漠之花”来看的话,他们身上的确绽放着不败的生命之花。
问:沙窝地严酷生存状态所激发出的人们吃苦耐劳、热爱自然、自强坚韧,始终追求美好生活等品格,其实也是中华民族共同的价值观念、文化精神和情感态度,是我们砥砺前行、共创明天的精神力量。在这个意义上,您的小说犹如献给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沙漠之花”。
答:翻看中华民族的历史,处处可见历经磨难、不屈不挠的人民,可以说是一代又一代的人民用鲜血、汗水与泪水铸造了中华民族的昨天与今天。从这点来讲,一个写作者要真诚地讲述人民的故事,实则也是对历史的一种虔敬记录。
在我目前生活工作的鄂尔多斯杭锦旗,二十多年前,全旗14万儿女共同修建了一条穿越库布齐沙漠的公路。这是我们凝心聚力创造的奇迹,亦是我们共同追逐美好生活所付出的努力,是大家精神力量的具体呈现。
“以开放的心态和进取的姿态讲好时代故事”
问:在您的小说中,能看到您深受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影响,比如喜欢用四字词,“四野寂静,八荒亦然”;给人物起名为七斤、九斤,又让人联想到鲁迅。您认为自己有什么样的创作风格?
答:其实在具体的创作过程中,我没有很多理论上的对素材的剖析与安排,更多时候是凭直觉摸索。发掘沙漠之地生命的坚强、倔强和生生不息,可以说是我创作的一种基调,或者说是创作过程中需要的气场与氛围。我始终认为文学是关于“人”的,讲好“人”的故事,足矣。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底蕴深厚,我身在其中,潜移默化地受到影响和熏染,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另外,我也觉得作为一个写作者,首先要把自己锻炼成一个合格的“杂家”。要以开放的心态和进取的姿态,讲好时代故事,这也是中华民族的精神特质。
问:您创作至今,觉得有哪些遗憾呢?此次获得“骏马奖”,最深刻的感受是什么?
答:没有遗憾就没有我的成长。比如,人物塑造不到位,语言上不够简练,有的故事本该有更好的讲述视角等等,这些都提醒我要继续努力。
我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得知获得“骏马奖”的,偏巧我当时没有打伞,也许是从小生长在少雨的地方,即便是在夏天,我也不会在出门时准备一把雨伞。记得当时因为很开心,感觉雨水都无比柔润与丝滑,空气也无比凉爽,还有就是来自很多人的祝贺使我内心瞬间变得温暖,有种见到任何一个人都想要抱一下的冲动。
未来,我会继续努力进行文学创作,继续用文字来表达我的发现,让我的文字成为献给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花朵”。
(作者系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
(编辑:吴艳)最新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