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文化周刊·视野 上一版3
有关达里雅布依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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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8月28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有关达里雅布依的记忆

□ 沈桥 文/图
在吃“库麦奇”的孩童(2012年摄)。
沙漠中的村庄(2005年摄)。
参加婚礼的克里雅妇女(1997年摄)。
建造新房(2005年摄)。
烤制“库麦奇”。这种用沙子烤熟的面饼是克里雅人的主要食物(2005年摄)。
男孩爬上枯死的树干,张望自家的羊群(2005年摄)。
克里雅人用长柄斧头砍下胡杨树枝喂羊(1997年摄)。
克里雅人家家门前都有一口自己挖的淡水井。克里雅河的水流进村庄已经变成咸水,无法饮用(2005年摄)。

  距离新疆和田地区于田县达里雅布依乡363户村民扶贫搬迁至功能完善、交通便捷的新居民点已近一年。新的定居点距于田县城91公里,不仅有安全干净的水、稳定的电、平整的道路,更有美丽的学校、功能完备的卫生院。

  一直到搬迁前,畜牧业都是达里雅布依村民主要的生产方式,人们住在用芦苇、红柳简单搭起来的“笆子房”里,吃着“库麦奇”(一种用高温沙子烤熟的面食)。从上世纪90年代初第一次踏足达里雅布依,笔者多年来持续关注沙漠中的这片绿洲,用影像为克里雅人留下弥足珍贵的记忆。

  █ 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肚脐”

  从新疆于田县城出发,向北、再向北,沿着克里雅河岸,穿过胡杨、红柳和芦苇,翻过沙丘,一直伸入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便走进了距于田绿洲250公里、一个被称为“沙漠的肚脐”的孤岛——达里雅布依乡。250公里的路程,越野汽车一般要走6个小时以上,才能到达达里雅布依乡政府驻地铁里木。

  这是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怀抱中唯一的一块神奇绿洲,300多户居民居住在这里,游牧于110多万亩原始胡杨林中。

  1896年,瑞典籍探险家斯文·赫定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中寻宝。在沙海中找到汉唐遗址丹丹乌里克和喀拉墩两处古遗迹后,他翻过沙丘,穿过胡杨和芦苇,走进了这片绿洲。他在《亚洲腹地旅行记》中说:“树林中的老居民是真正的隐者,连中国皇帝管理着新疆都不知道。”他在书中称这里是“通古斯巴孜特”,把这里的居民称为“半野人”。

  实际上,在新中国成立后的上世纪50年代,新疆于田县政府曾派工作组北进沙漠来到这里,发现这里的居民说维吾尔语,信仰伊斯兰教,自称“克里雅人”,把这个地方叫作“达里雅布依”,汉语意为“大河沿岸”。1989年,于田县政府在此设“达里雅布依乡”,乡政府驻地铁里木。1000多名克里雅人分散居住在克里雅河两岸、四周被沙窝分隔的村落里,以游牧狩猎为生。

  地质和考古学者证实,至少在公元前1世纪的汉代,克里雅河曾纵贯塔克拉玛干沙漠,连接了沙漠北缘的龟兹国(现新疆库车)和南麓的扜弥国(现新疆于田),沿河道分布的数处著名城郭遗址,都曾是古代西域重镇。而达里雅布依正位于这条古通道的中端。以曾经的乡政府驻地为中心,向北24公里是喀拉墩遗址,西北65公里即为圆沙古城。

  后来,因为克里雅河断流,塔克拉玛干成了世界上最孤寂的地方之一,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男人们放牧,女人们纺毛线、操持家务,孩子们在胡杨林里玩耍。大漠中的绿洲极少被人打扰,彼时的达里雅布依充满着原始的宁静。

  █ 克里雅绿洲沿河而生,克里雅人傍河而居

  发源于昆仑山的克里雅河由南向北纵贯于田县,最后深入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后消失。沿河两岸生长有大面积的胡杨、柽柳和芦苇等植被。由于芦苇生长旺盛、胡杨茂密,构架起一条绿色的生命长廊,并且在克里雅河流的尾闾,发育出一块面积达3.2平方公里的绿色三角洲——它的存在阻挡了东西沙漠的合拢,减缓了沙漠南下的步伐。

  据当地老人说,傍河而居的克里雅人是在400年前从于田绿洲迁到这里的,并分为两个部落,分别生活在克里雅河两岸。这两个部落的祖先分别是罕曼·塔克和玉木拉克·巴拉克,前者来自于田县喀鲁克村,后者来自于田县加依村,两人经常在一起打猎。有一天,两人结伴沿着克里雅河北行,来到了达里雅布依所在的地方。当时,这里是一望无际的胡杨林。由于不慎,他们的篝火点燃了森林,大片的胡杨燃烧了数月之久。落荒而逃的他们,时隔两年再次来到这里时,发现被烧过的地方变成了牧草肥美的牧场,他们就把这里叫做铁里木,意为“可以耕种的地方”。他们回去后,携家人搬到这里定居放牧,双方约定以河为界。后来,东岸就叫塔克塔木,西岸就叫巴拉克塔木。

  还有一种说法,说达里雅布依原来是和于田绿洲连在一起的。到公元16世纪,克里雅河断流,使这里逐渐与外面失去了联系,成为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虽然有很多社会学家到这里考察研究,但对达里雅布依居民的来历尚无定论,多半认为他们是维吾尔族。

  达里雅布依村民整体易地搬迁之前,克里雅人居住分散,除了原乡政府驻地的几户人家,其余的克里雅人户与户之间相隔几公里乃至几十公里、上百公里,散布在胡杨林之中的院落或隐在沙丘边,或藏在茂草里,或卧在河滩上。村民们彼此之间难得见上一面。为了能串门,他们骑着马,一出去就是好几天。

  克里雅人分散居住在克里雅河下游沿河两岸的胡杨、红柳林里。他们的“笆子房”,全部建材就是胡杨、红柳和掺入芦苇的克里雅河淤泥。房子是四方的,粗的胡杨木构建房子的框架,细的红柳编成一排为墙,房顶亦是,因为沙漠里几乎没有雨天。厨房设在大门边,除去厨房都是卧室。厨房、夏卧室、冬卧室的红柳编排疏密不同,只有冬卧室的墙壁会在红柳缝中抹上泥。房子没有窗户。房门不用锁,大多用一整块胡杨木做成。庭院周围也是用枝条和树干围成,整个院落不见砖瓦和水泥。

  考古工作者发现,掩埋在沙漠之中的喀拉墩遗址、圆沙古城等城郭遗址的房屋与克里雅人的房屋似乎并无二致,一样是用胡杨、红柳和掺了芦苇的克里雅河淤泥做建材,考古学者称为“木骨泥墙”。

  █ 传统而独特的畜牧生活

  1982年,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中寻找石油的沙漠车,由北向南开进了宁静的达里雅布依。沙漠车腾起阵阵沙尘,从未见过汽车的克里雅人被这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发出的轰鸣声吓得转身就跑。勘探队员也被惊呆了,不敢相信大漠深处还会有人家。

  随后的考察证实,这不过是对历史的淡忘和现实的忽视。事实上,这里曾一直是于田县木尕拉镇管辖的一个村。当时牧羊的克里雅男人头发都较长,衣着也很简陋。克里雅人别在腰后的斧头长柄,看来很像一条尾巴——他们要砍下胡杨树枝,让羊吃上树叶,还要劈斩枯死的胡杨用作烧饭取暖的柴火。

  这里的羊以胡杨树叶和苇草为食。白天,脖子上挂着铃铛的头羊自会带着羊群在胡杨林里闲逛。夏天时,克里雅河两岸成片的芦苇是不让羊吃的,割下后,连同秋天胡杨的落叶一起储存,以便冬天给羊喂食。  

  夕阳透过稀疏的红柳墙,被切成一道道的,映在买买提的妻子艾拜汗的身上,她跪在厨房火塘前揉面,准备家人的晚餐。晚餐的主食是一种名为“库麦奇”的面饼。

  克里雅人的每一间房子都有一个火塘,胡杨在火塘里燃烧,从不熄灭。火塘边永远放着一把被烟火熏得乌黑的茶壶,火塘里永远有一堆沙子。

  胡杨在火塘里燃烧时,艾拜汗已将茶壶放在火边,开始揉面。没有什么技巧,就是将面和水均匀地揉在一起,再用拳头将面团捣压成饼,厚约半截手指。这时,火塘里的沙已被烤热,艾拜汗拨开烧尽的胡杨炭火,将面饼摊在热沙上,再盖一层热沙。大约十多分钟,面饼熟了,茶水沸了。艾拜汗拍去面饼上的沙,一家人就着热茶,嚼着外焦里软的“库麦奇”,昔日克里雅人的正餐就是如此。

  当有客人时,克里雅人会宰羊款待。做法多数是清炖,有时也叉在红柳上,架在火塘边烤,或者把肉剁碎了夹在“库麦奇”中,这样的“库麦奇”就成了一个饼状的烤包子。很少有人习惯吃蔬菜,除了皮芽子(洋葱)、恰麻菇(适宜南疆干寒地区栽种的一种蔬菜)、胡萝卜等根茎类的蔬菜,其他的十分少见。

  █ 婚礼,沙漠村庄最大的节日

  深秋的一天,是艾西汗·白克尔出嫁的日子。达里雅布依把婚礼视为全村的节日。艾西汗·白克尔的娘家和夫家要尽邀乡亲,一起庆祝一个新家庭的成立。

  家里有喜事,主人家以往必须提前20天甚至一个月,骑着毛驴,一户传一户,将信息带至胡杨林里的所有人家。婚礼是他们叙旧、拉家常最好的机会,也是青年们交朋友的良机。事实上,以前的婚宴很简单——大约每三位客人享用一盘抓饭,一碗解腻的浓茶。克里雅人不事农耕,大米需要从县城运来,吃上抓饭仍然是一种享受。

  艾西汗·白克尔娘家邀请的客人和夫家接亲的人一拨接一拨前来,在家门口的胡杨树下,人们排队依次握手致意。婚礼的高潮无疑是揭开新娘的盖头。不过,与其他地方的习俗不同,这里新娘的盖头不是由新郎揭开的,而是在娘家的房子里,由娘家人连揭三次——事实上,娘家的婚庆场面要比夫家热闹得多。

  下午即将日落时分,蒙着盖头的新娘终于坐在毯子中间,让人抓住毯子角抬出娘家门,然后坐上一辆汽车——过去是毛驴。不过这并不是去新郎家,而是在娘家的房前屋后转悠一圈后,新娘又走进娘家门,坐等娘家人的一位代表在短暂的舞蹈中揭开盖头。这期间,她的丈夫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之后,新娘才又重新坐上汽车,真正迈进自己的新家。

  传统克里雅人的生活极其简单:一群羊、一口井、几间房,还有那堆几乎永远不会熄灭的篝火。不论春夏秋冬,篝火点亮了大漠中的一间间木屋,烧烫了沙漠、烤熟了“库麦奇”面饼、煮沸了一壶壶茶水。与那堆一直燃烧的篝火一起,克里雅人在大漠深处、在河流与胡杨间世代繁衍,生生不息。

  如今,告别了苦水井、“笆子房”的克里雅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用合作社的方式升级传统畜牧业,将更多劳动力解放出来,又依托村里得天独厚的文化和自然资源发展旅游业。随着生产生活条件的不断变化,达里雅布依村民步入了崭新的现代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