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大道在呼伦贝尔草原上的锡尼河西苏木走上一圈，见不到几个人，只有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野草兀自繁茂，蔬菜赶着结实，玉米在阳光下拔节生长。

　　我和女儿阿尔姗娜及她的小姐姐查斯娜，当然还有郎塔，漫无目的地在大道上走走停停。她们时而奔跑到篱笆下，看一朵探出头来随风张望的野花，时而好奇地研究一碰就会皮肤红肿的奇怪叶子，时而数一数天空中变幻莫测的云朵，时而倾听草丛里昆虫的歌唱。她们永远都会有无穷的新发现，好像这条大道的两边是童话里神秘的魔法城堡。郎塔虽已是行动迟缓的老狗，但依然跟小孩子一样，爱做恶作剧，一旁的阿尔姗娜和查斯娜笑到龋齿都跟着晃动。

　　阿尔姗娜发现了一只青蛙，它被汽车轧死在马路上，已经风干了。我们蹲下身去看了好久，感慨这只可怜的青蛙生前曾经怎样每日在庭院里歌唱；或者原本它要穿过马路，去对面的菜园里寻找美味的食物；或许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舞会。于是，它怀着对远方幸福的憧憬，穿过危机四伏的大道，却被飞奔而来的汽车瞬间带离了人间。

　　马路上时不时地冲出一两只大狗，朝着郎塔凶猛地吼叫。郎塔胆小，不想惹是生非，只溜着墙根快步地走，并用低沉压抑的吼声表达着内心的愤怒。也许它知道自己已是暮年，牙齿松动，毛发灰白，在尘世已活不太久，所以就尽可能地节约体力，为主人多尽一日看家护院的义务。阿尔姗娜和查斯娜不管走到哪儿，郎塔都会像老仆人一样忠心耿耿地跟着，守护着她们。

　　可是，再老实善良的狗，也会有发飙的时候。经过一家商店时，两只等待已久的土狗忽然横冲过来，朝着郎塔恶狠狠地咬下去。无意迎战的郎塔终于被激怒了，扑上去便跟两只狗撕咬在一起，任由阿妈怎么恐吓驱赶，都无济于事。阿尔姗娜早已吓得躲到我的身后，惊恐地注视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并为郎塔担着心，不停地问我，郎塔会不会被它们咬死？还好，郎塔打赢了这场战争，两只狗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地盘。但郎塔并不恋战，见好就收，瞥一眼两只垂头丧气地蹲伏在地上的狗，便英姿勃发地快跑几步，跟上我们。显然，它依然被刚刚的一场混战激励着，浑身散发出威猛的气息，仿佛又回到多年以前意气风发的时光。

　　“妈妈，你觉得那只青蛙可怜，还是郎塔可怜？”阿尔姗娜忽然问我。

　　“青蛙更可怜吧，它已经死了，至少郎塔还活在世上。”我这样回答她。

　　“不，妈妈，我觉得郎塔更可怜。因为它太老了，跟爷爷一样老。”阿尔姗娜说。

　　“唉，它们都很可怜，所以我们要爱护小动物，永远不要伤害它们。”我叹息道。

　　“像保护大自然一样吗？”阿尔姗娜追问。

　　“是的。”我注视着满天被夕阳燃烧着的火红的云朵和辽阔苍凉的草原，轻声地说。

　　回到我们自建的老房子，生机勃勃的院子里，处处是飞虫和蝴蝶。鸡吃得欢实，跑起来虎虎生风。郎塔一直走来走去，只要有人在庭院里走动，它就会跟过去，仿佛每一个家人都是它存活于世的依赖。

　　正午，阿妈搬一个马扎，坐在门口的柳树下抬头看天，阿尔姗娜则和查斯娜天南海北地聊着，郎塔呢，就卧在树下的荫凉里眯眼小憩。天空中满是轻盈漂亮的云朵，有的像一座山峰，有的像一条游龙，有的像一匹骏马，有的像一只鹰隼。那里仿佛是另外一个人间，无数自由的生命在飞翔。它们空灵饱满，风一样在天地间游荡。一切都是轻飘的，柔软的，静寂的。阳光遍洒草尖，微风吹过，大地便闪烁着迷人的光泽。两个孩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鸟儿啁啾鸣叫，草茎在空中起舞，牛儿偶尔发出哞哞的叫声。此刻，世界似乎只有我们这一个庭院，它远离尘世，犹如一粒琥珀，在草原的正午，散发幽静之光。

　　“如果在这里待一辈子多好！”我对坐在马扎上的阿妈感叹。

　　“是啊，你老了也回来吧，每天都跟神仙一样，真舒服啊！”阿妈也这样感叹。

　　我对一旁的弟媳凤霞说，自家老房子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这是一直住在城市里的人不能体会的。

　　“是啊，我不喜欢楼房，我喜欢有院子的家。我们的院子大，还靠着河边，以后查斯娜读书走出去，我们老了，还会回到这里。”凤霞注视着窗外拖拉机上一小片跳跃的阳光，似乎在追寻一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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