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周群山环绕，蜿蜒流淌的舞阳河穿城而过。山水交融，形成了一片交通要冲，滋养出一座古城——贵州镇远。

　　循着诗词进入镇远古城，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清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林则徐受钦命赴任云南乡试正考官，一路翻山越岭，涉水过桥，马不停蹄，过赣西，入湘中，出湘西，经过一个多月旅途奔波，终于抵达贵州，来到有着“滇楚锁钥”之称的镇远古城。

　　林则徐伫立于舞阳西峡的相见坡上，俯瞰波涛汹涌的舞水似银龙翻滚东去，感触良多，写下入黔的第一首诗《镇远道中》：“两山夹溪溪水恶，一径秋烟凿山脚。行人在山影在溪，此身未坠胆已落。盘陊崩石来无端，山前突兀复有山。肩舆十步九扶掖，不尔倾蹶肤难完……”诗歌可谓写尽了贵州山之险峻、水之幽深、岩之陡峭、路之崎岖。

　　一条叫舞水的河流把镇远古城一分为二，然后浩荡东去，留下久远，留下传说。

　　有水的地方是适合人类居住的，所谓临水而居。我们可以想象，镇远先民想要找到生命的依托之所，无需极目四望、沿途寻找，河流就指明了方向。他们溯水而上，第一眼看到的可能就是舞阳河缓缓流淌。河水循着地形地势，流淌中形成一幅天然的太极图。

　　镇远古城坐拥山水，吴敬梓在《儒林外史》里有三回隆重描写镇远古镇，称其为“歌舞地”。但对于王阳明、林则徐等人来说，这里更多的是一个需要有“惊起群山向天叫”乐观心态与决心的地方。明武宗正德三年（1508年），官场失意的王阳明被贬到贵州修文龙场成为一名驿站长，镇远（时名为镇远府）是其入黔的第一站。明正德四年（1509年）冬，王阳明奉命出任江西吉安府庐陵县知县，镇远是他离黔的最后一站。在到达镇远府的旅邸夜宿时，他给龙场的旧友门生写下告别信《镇远旅邸书札》：“别时不胜凄惘，梦寐中尚在西麓，醒来却在数百里外也。相见未期，努力进修，以俟后会。即日已抵镇远，须臾放舟行矣……”

　　遥想当年，王阳明离黔时在镇远驻足，他心中有多少惆怅呢？我站在青龙洞至高处，眺望城中那些古老的建筑群，在烟雨中揣度他当年离别的心情，心绪随此刻的水波一点一点荡漾开来。

　　我翻出数首明清时代的诗词，一览彼时的镇远风情。

　　明代诗人杭淮的《镇远喜即舟》：“连山雾不开，壑转一溪回。汹汹奔湍下，蒙蒙细雨来。巫山疑有峡，滟滪不成堆。撇旋看舟子，乘流亦快哉。”诗作格调中和严整，是诗人山水诗的代表作之一。明代诗人何景明的《镇远》：“地僻先摇落，空亭长绿莎。山川连蜀道，市井杂夷歌。旅箧衣裳少，秋程风雨多。无人相问讯，尽日抚寒柯。”诗人触景生情，融情于景，极尽镇远的地域特色和自己的苍凉心境。清代诗人、作家金庸的先祖查慎行留有《题镇远中河寺后石洞》一诗：“一片青山展石屏，天光西豁潕阳城。岂知跃马横戈地，犹有晨钟暮鼓声。”清乾隆十六年进士戈涛有《镇远楼居》：“云流华阁出，虹落石梁横。水陆瞻双表，溪山满一城。奔泷下小艇，绝壁嵌高甍。竟夕凭栏坐，微凉拂袂生”……

　　千古流传的诗句中，有奇山异水，更有情真意切，以文学的方式向世人展示镇远古城独特的魅力。

　　二

　　镇远历史悠久，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生活。在镇远江古乡杨家溪发掘的古生物“始海百合”化石，距今约有5.3亿年，被称为地球上最早的“先民”。

　　春秋战国时期，镇远属楚国黔中地区。秦昭王三十年（公元前279年）派白起伐楚定巫，置黔中郡，在镇远建镡成县。在古代，镇远是湘楚入滇黔的重要通道，素有“滇楚锁钥、黔东门户”之称，又是我国西通缅甸、印度等南亚国家的“南方丝绸之路”的重要驿站。明清时期，镇远为政治、军事、商业、文化的“西南大都会”。在历史长河中，镇远积淀了许许多多的历史遗存，道观寺庙、亭台楼阁、祠堂会馆、津桥码头、古泉古井、古巷民居等，数不胜数。

　　一条江河就是一部历史。镇远的发展变迁，离不开舞水。历史上的镇远，水上交通功能突出，文化胜景丰富。也正因为如此，千百年来，这里商铺林立，酒楼茶肆鳞次栉比，南来北往的生意人，说着各种腔调的语言，云集此地。古城繁华了多少个春秋！加上山川雄峻，地势险要，自元代起，镇远即为军事重地，于此设军事城堡，屯兵多达数万人。大量外地人口涌入，带来丰富的文化和生产技术，促进经济的发展。

　　穿越历史，我行走在穿斗歇山式的四合院中，伫立在风格独特的吊脚楼前，在一间间老屋停下脚步。历史虽已暗淡了色彩，但城中古朴的街巷，倒映在水中寂静千年的古城，斜阳淡淡的浮烟，禁不住向人们诉说前尘往事。

　　在河岸的青石上坐下休憩，或到茶肆去，茶肆是市井百姓最爱去的地方。一泡清廷贡品天印茶，伴随着淙淙流水声，实在惬意。

　　古城中随处可见年代久远的树、井，每一个细节，都将人带入一种浓浓的亲切中。几间已没有人居住的老屋，只有窗花还在守候；傅家大院的楼上，一些古玩在等待意中人细细品读。

　　夕阳远去，预示着夜晚即将到来，游人正在寻找着远去的繁华。

　　是夜，坐在灯火斑斓下的游船上，途经祝圣桥时，打望两岸满目的古旧，遥想停顿的脚步、及第的花翎都淡出了历史，满腔心事付诸流水。旧码头依旧，可那前世的我到哪里去了？

　　于是，我写下一首《祝圣桥》：“我一定，是前世落魄的书生/谦虚，有些傻气的那一位/在古镇远的码头，丢失了/进京赶考的盘缠。在祝圣桥上/暗自流泪，对面走来的红衣女子/在她的伞下，藏着一个春天……”

　　三

　　我已记不得多少次来到镇远，这里一山一水、一砖一瓦皆是景，每一次都有全新的体验。

　　在镇远古城悠悠行走，我放慢了脚步，把一整天分为几个时段，进入不同的景点，收获历史和文化。

　　早晨，打开窗户，暖暖河风拂面。从客栈下来，在街边吃一个香喷喷的油炸粑、一碗嫩滑鲜香的豆花。信步来到北大街，这是古城的主要街道之一。保存完好的明清风格建筑映入眼帘，一股厚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

　　沿着古街继续前行，青石板印刻着古城沧桑的痕迹，街道两旁的青砖黑瓦、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完整保留了徽派建筑的大气淳朴。宅院的大门斜对着街道，被称为“歪门”“斜道”。为何如此布局？我曾问过当地的文史专家，得到的答案是与地形有关。顺势而建，能让整个古城的山水更加突出，这样的布局更加合理，规划更有条理，体现出人与自然的和谐。

　　在依洞傍崖、贴壁临空的青龙洞前停下脚步，感慨其独特的建筑风格。比起其他名山名寺，始建于明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的青龙洞古建筑群似乎少了些壮美和恢宏，而融儒、释、道思想文化于一体的特色却广为流传，这与古城的包容性有着极大的关联。

　　顺着设计好的路线，来到镇远古城的核心区域——官学巷。官学巷是传统的文化教育区域，有着众多的历史文化遗迹和名人故居。位于卫城和平街南侧的周达文故居，给古城注入了红色基因。周达文出生于镇远的名门望族，是中国共产党建党初期的党员、中国共青团的创始人之一。从镇远古城到西伯利亚，他横跨万里，苦心追求革命理想。周达文故居原是周家的宅院，后成为中国共产党南方局和镇远地下党组织秘密活动场地，对镇远的革命有着重大的影响。拂去历史尘埃，一位用生命捍卫共产主义真理的无产阶级战士跃然于眼前。

　　中午时分，来到舞阳河畔，镇远道菜和酸汤鱼让我一饱口福。下午可以前往镇远天坛。这是一个古老的祭天场所，漫步天坛，周围美丽的自然景观一览无遗。之后，在苗疆长城上，俯瞰古城镇远，车水马龙游人如织，一派生机勃勃。

　　夕阳照在舞阳河上，绸缎一般的河面被镀上金辉，让人眼花缭乱。夜幕降临，古城的夜生活即将开始，斑斓的霓虹灯让街道灿烂起来，喧嚣起来。

　　是夜，漫步在古城的小巷，灯火依然不眠。千百年来，镇远正从小巷里走出，踏上一页小舟，走向长江、走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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