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起,落叶飞;霜降白,收萝卜”“霜后萝卜滋味浓”,这是母亲秋冬时节常常挂在嘴边的两句话。
每年秋天,看着地里绿莹莹、簇拥茂盛的萝卜缨,我就欢喜。萝卜缨下,青色的萝卜露出小半截身子,仿佛在盼望着自己出土的日子。母亲淡淡地说:“不急,不急,霜后萝卜营养足,滋味浓。”
当我急着想吃萝卜时,母亲就小心地拔出一个,洗净、切丝,先用热油锅将姜丝烹香,然后放入萝卜丝快炒。听着母亲翻炒萝卜丝发出的“呲溜呲溜”的声音,闻着炒萝卜散发出的香味,我的心中溢满喜悦。
我从小就爱吃萝卜,母亲说我好养活,不挑食。那时一到冬天,家家户户上顿萝卜下顿萝卜,小孩子吃得叫苦连天,我反倒是欢喜得不得了,自认为吃的是山珍海味。不过霜前的萝卜,尤其没长好的萝卜,吃起来甘中带辣,水分也不多,所以口感不好。还是母亲他们这样的种地人有经验。
下霜了,早晨的天空雾蒙蒙的。屋顶、地面、草尖、树梢白乎乎一层,像进入了梦幻世界。这时候,母亲扛着锄头,让我们拿着铁锹跟她去地里出萝卜。她说到出萝卜的好时节了,再等,怕上冻。
种庄稼就得依天时,看节气,这是老祖宗留下的农耕智慧。
薄薄的霜花染白了翠绿的萝卜缨,青白相间的颜色给冬日增添了一份情调。我抚着萝卜缨上的薄霜,抿一指头,尝了尝,一股清甘寒凉的气息顺着喉咙下滑到肠胃里。
母亲不催玩霜的我们,她一人默默出着萝卜。看到母亲出了一地萝卜,我们才羞愧地跑过去,把萝卜捡到箩筐里,抬着往家走。
萝卜都收回家了,我们去掉萝卜缨,在地上挖一个坑,把萝卜整齐地码进去,盖上土,再盖上一层草披子,一冬的安稳就窖藏好了。
萝卜缨是不舍得扔的。它富含维生素、纤维素,于人体很有裨益。清炒,凉拌,和玉米面一起蒸窝窝头,拌馅儿做包子、饺子,都是非常地道的家常美食。
母亲爱做酸菜。将萝卜缨洗净,过水焯一下,趁热捂进瓮里,过一段时间,酸香浓郁的萝卜缨酸菜就腌好了。捞出腌好的酸菜,用蒜瓣烹油热炒,一上桌,就被抢食一空。自然,我们的饭桌上也少不了酸菜包子、酸菜烩肉片、酸菜面片。
窖藏着的萝卜也并不安生。我们基本上一天一趟去翻开它们的草披子,扒拉开上面的土层,为它们露出一角天空,顺势掏出几个萝卜。慢慢的,被掏开的土坑一角越来越大,再后来,我们去掏萝卜时,就得跳到坑里去了。晴天还不要紧,顶多沾一身干土,一下雪可就惨了,身上、脚上都是泥。这时候,母亲就不再叫我们去了,她自己去掏萝卜。我拿着篮子站在她身后,母亲掏出一个萝卜不回头,手往后一背,我就接过来放在篮子里。我和母亲配合得极为默契。当我说“篮子满了”,母亲就盖好土,盖上草披子,从坑里上来,接过篮子,和我一起回家。
母亲还换着花样用萝卜给我们做各种美食。萝卜丸子、萝卜窟垒……为了改变一下萝卜的口感,母亲把萝卜切条,用盐腌一下,晾晒成萝卜干,再用来包饺子包子、炖菜,确实是别具风味。
平平常常的萝卜,在母亲手下,变化无穷,在冬天和早春滋养着我们。
冬天的夜来得早,寒风凛冽,叫嚣着奔突在各个街道巷口。我们围坐在家中的炉火前,红通通的火焰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炉火上的砂锅里,正炖着萝卜羊肉,那“咕嘟咕嘟”的声音如同冬夜的圆舞曲,美妙无限。袅袅的香气,把昏黄的灯光染醉了。我们着急地问:“能吃了吗?”母亲笑笑:“再等等,一会儿就好。”
有人推门,是父亲回来了。他带着一身风霜,风也从门缝间闯进屋里,吹得炉火扑棱扑棱的。母亲站起来说:“你回来得可真巧,可以吃饭了。”她把砂锅端下来,揭开盖子,浓郁的香味简直让人无法抗拒。透过蒸腾的热气,那白乎乎的汤里,萝卜和羊肉一时还没来得及停下旋转的舞步。但母亲已经拿了碗,为我们一一盛了羊肉汤,洒上蒜苗、芫荽。我们深深地吸一口气,幸福的香气缀满心头。吃一口肉,喝一口汤,香醇的汤里饱含着萝卜清甜甘洌的滋味,可口极了。
又到冬天,街头卖萝卜的渐渐多了,一车一车,摊主吆喝着:“便宜了,便宜了。”他们真诚地笑着,热情地招徕每一个停顿下来的行人,那经风历霜的脸上写满了生活的辛苦和人生的不易,倔强的眼神里又透出不屈和坚韧。每每遇到街头卖萝卜的,我总要过去买几个。每当这时,我也总会想到母亲的话——“霜后萝卜滋味浓”,只有经历过生活风霜的人,才能迎来生活的甘甜滋润。
(编辑:文静)最新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