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发鸡歇于野
来源:中国民族报 北雁 发布日期:2024-12-20浏览(10)人次 投稿收藏

  当太阳的最后一丝光亮被村后的大山吞没,天色便完全黑了下来。村子里放牧的老人沿着溪边的小路把牛羊赶回厩里。张钟收完地里的最后一篮子贡菜回到家,媳妇赶紧把饭菜给他端上桌子。不仅炖了鸡,还炒了肉,张钟连吃了三碗,再美美地喝了一碗汤,放下碗筷的时候他还打了一个饱嗝。

  媳妇问他,你今晚怕是不进山了吧?

  张钟生气地说,不进山明天鸡们吃什么?

  吃饭一时、养饭三时,张钟还想在饭桌前歇上一会儿,喝喝茶、刷刷抖音,再更新一下微店上的信息,但媳妇这么一问,张钟便赶紧起身搬玉米去。

  张钟每天都得上山看一趟父母,但这周他实在太忙太累了。

  周一他到下关接了一千只鸡苗。周二鸡贩子赵四打来电话,他抓了七十只肥鸡送到村口核桃树下,两人一起过秤。如今,高发鸡在山外出了名,再多的鸡都不愁卖,他不是不想多抓,而是抓不出更多了,有些半大鸡得再养个把月才更好,现在卖了实在可惜。周三夫妻俩在家磨了一千公斤玉米粗面。这鸡全是些张嘴货,以前父母养鸡时,张钟让他们给鸡喂玉米,还拌着米糠、豆粕和菜叶,没多久就得备一次食。如今他养了几千只鸡,一千公斤玉米粗面吃不了几日又得重新开磨了。周四老汤打来电话,说昆明有个朋友要二十只鲜活鸡,让他赶紧杀了收拾干净装真空袋下山给人快递过去,同时还得快递一千枚鲜鸡蛋,张钟于是又在鸡场里忙碌了一整天。周五张钟带媳妇到地里掰了半天的玉米,快后午了媳妇催了他两遍,他赶紧回家换了套干净衣服开车下山,到县城把上初中和高中的两个女儿接回家,途中他又买了半车豆粕,晚上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媳妇只能把饭菜倒锅里再热了一遍。周六张钟和媳妇在家剥了一整天核桃米,如今核桃已经不大值钱,但毕竟是自家树上结的果子,就那样不管不顾,真是可惜了。周日夫妻俩一起下山送完孩子,便回地里收贡菜,收了贡菜则要赶紧削了加工,今年雨水太盛,难得这几天天气晴好,加工好的贡菜两三天就能晒干晒透,便于储存也便于出售。错过丰收节令,贡菜就开花变老,可能连一分钱都换不回来……

  其实不光这周,张钟几乎每周都如此忙碌。如今的生活好似一台上好了发条的闹钟,一周周一月月一年年,哪怕你身在高寒偏僻的山村高发,都有忙不完的事儿。但人勤地不懒,日子过得越来越有奔头,出生于贫寒家庭、过惯了苦日子的张钟比谁都懂这个理儿。

  将七八袋玉米粗面搬上车,张钟发动汽车就急着出门。山野里的鸡场建得有些简陋空旷,粮食一次不能送去太多。每天这样一个来回,因为张钟在鸡场上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每天看不到那些宝贝疙瘩,听不到那吵嚷的奔跑鸣叫,他心里似乎就感觉不到踏实。

  好在村庄与鸡场离得不算远,张钟闭上眼睛也能数得出那几道弯,明亮的车灯来回打转,好似漂移一般,他突然想到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但思维仅在这问题上停留片刻,张钟便在心里默述起了明天的课程。老汤让他给村里的二十多个养鸡户上堂课,而且一再声明:必须倾囊以授,绝不能有任何保留!张钟把眼睛笑成了一条细线,诚挚地说:放心吧队长,绝对完成任务!

  老汤是省民委下派到高发的驻村工作队长,人很好处,刚一见面,就让人感觉到那种由内而外的真实和古道热肠。事实上,那些帮扶工作人员都很好。自2018年省民委挂钩帮扶高发村以来,老汤之前的几任队长和几十个工作队员,为高发村落发展、村民致富想过上千种办法,古树茶加工、山地青蔬种植、核桃电商销售,可谓殚精竭虑,最终给高发村量身定制的致富良方就是养鸡。

  作为工作队扶持起来的第一人,张钟知道自己身上扛着的责任何其重大。这鸡不是肉鸡,而是山地里的“飞鸡”,是具有高发村地理标识的生态品牌。鸡场选在开阔向阳的坡顶上,不仅空气好,水源更好,大鸡小鸡吃的全是生态粮食,吃完了就在开阔的鸡场内外自由奔跑、啄食打闹、打鸣互唱。老汤带着村民们参观过外地的鸡场,但回来后却不准他们效仿,那些地方养的肉鸡一个月便能出栏,高发村的鸡至少得养上六七个月。张钟每个月都得进鸡苗,当然每个月甚至每周也都会大量卖鸡。今年国庆节前夕,有单位在他这里订购了三百只鸡,他请了两个铁杆哥们儿在鸡场里烧水、杀鸡、拔毛、剖洗、包装,折腾了整整三天。当把三百只鸡一起打包送走的时候,他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一年下来,村里已经建起了二十多个鸡场,有的规模已经和张钟的不相上下。但张钟清楚,他们之间不是竞争关系,而是携手共进的团队。鸡贩子老抱怨他们速度太慢,微店还时常有源源不断的订单,县城、州府、省城,包括邻近的保山、楚雄等地,常有客人通过各种渠道前来订购土鸡、鸡蛋。前几天镇里领导说,镇里计划在平坡高速路口架个“高发飞鸡”的广告牌,开个铺面,让路过的游客都能现场购买,现杀的生态土鸡当场真空包装包邮。老汤说省民委早已在昆明为高发村专门设立了特产专卖店,张钟手机上的微店就是专卖店里的小伙伴们一起做起来的。所以他目前的任务,不仅要把自己的鸡场管理好、把鸡养好,还得把村里的亲邻们一起带上增收致富路。

  白天送女儿下山读书后,张钟在集上给父母买了保暖的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他还专门买了些建材,山野夜间野猫出入、黄鼠狼猖獗,鸡舍常被它们破坏,白天还有老鹰出没,张钟损失了不少鸡仔。今天晚上,他说什么也得把鸡舍修补好。他想媳妇可能会抱怨他把那么几大篮贡菜全丢给她一个人加工,她已经够累了,一个人在家养了二十多头猪,还有那么多零碎活计。张钟不是不心疼她,但他就是这样一个直性子,有些情愫,他真的不会表达。他想好了,等忙完这阵子吧,带她们母女仨一起好好赶趟街,到外面逛逛地方。

  高发鸡歇于野,那是在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漾濞彝族自治县平坡镇,一个彝、白、汉、傈僳等多民族聚居的村落,一个人和一个村庄的幸福创业史。

(编辑:吴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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